公寓的樓下是一條窄道,從三樓的陽台望下去,恰好夾在一樓的花園和對面公寓的後院之間,細細的一條,又被兩棵看似楓樹的大闊葉樹遮去了大半,鮮少人走過。坐在陽台抽煙的時候,剛好看麻雀拌嘴,松鼠打架。
然而今年搬來了許多隻貓。去年還是浣熊的天下呢,夜夜見了媽媽帶著幾隻小浣熊在木柵欄上翻竄,可流雲變幻朝代更迭,被雪狠狠的埋了一整個冬天之後,夏初一隻都不見了,卻來了這許多隻貓。
它們是陸陸續續來的,最早搬來的是一隻鮮艷的橘色條紋貓和一隻懶洋洋的藍灰色圓臉貓,躺在窄道的正中間曬太陽,彼此也不知道認不認識,隔了有幾尺,互相也不搭理,人走過也不驚不擾,因為沒有帶項圈,知道是野貓,看著果然自在;後來又有驚鴻一瞥的全黑貓和雪白貓,也有每天中午十二點準時出來找個暖地方睡午覺的灰白大胖貓,似乎都沒有項圈。
再後來,咪咪就來了,咪咪是一隻白色印黑色墨水印的貓,臉有點扁,呆相,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,有點乳貓的感覺,可看身形又不是。我第一次看到它就把它記在心裡了,野貓很少有那麼忐忑的臉;有一次路過看到它,叫它過來給它吃身上帶的貓糧,它打量了我幾眼,搖搖擺擺的倒也過來了,低著頭就吃,也不理你,摸它就縮一下,卻不走開,一整包吃完了头都沒回,徑直就走開了,大概走了有一兩尺,我叫它,回头看了我一眼,轉身沒再停留,像個固執的小孩;再有一次下雨,初夏的雨悶聲不響的,一下就是幾天,我擔心起來,揣了點貓食沖下樓,沿著小道咪咪咪咪的叫,突然聽到貓叫,喉嚨管打着顫的那種聲音,一聲疊一聲,我循着過去,咪咪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路中間,指引着我似的,慢慢的跑,還是一搖一搖的,低頭鑽到一台車下,兩隻爪子交叉着把腦袋擺上去趴好,看來是要躲一陣雨了,突然旁邊“嘶哈~”的一聲,咪咪嚇的彈起來來。我彎腰一看,原來橘色貓也在,估計躲了有一陣子,身上是乾的,這時橘色貓站起來,弓着背, 牙縫底一直嘶出聲音來,一步一步的走向咪咪,我也不知道能做點什麼,就看著,咪咪慢慢的往車外退,背也開始慢慢弓起來,快退到車身邊緣的時候,橘色貓突然滿意了,轉身回去到起先的地方趴好繼續休息,咪咪猶豫了一下,也哆嗦的蜷成一團,兩只貓好像心照不宣的達成共識一樣,就這麼各自佔了一邊,剛才的事也好像全沒有發生過,雨繼續瀝瀝落落的下,我看了一陣子,就走了;雨就這麼纏綿了數週,我偶爾會聽到貓叫聲,總也沒看到咪咪的身影,但聽到總是放心的,然後夏天就正式開始了;度了個假回來,突然發現貓叫都沒了,其餘幾隻貓都也看不到了,連同咪咪,小吉安慰我說,我們都會去度假,貓說不定也會呢。看似荒唐的理由我就也聽下去了,可是還是擔心着,可又能為它們做些什麼呢?一來二去的成了心病,站在陽台上的時候總忍不住張望。就這麼掛著心的,一個月又過去了。一天回家的路上,咪咪出現在我們面前,它似乎不記得我了,遠遠的看著我,我興奮的走過去,不敢太親近,慢慢的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近它,臉還是呆呆的,原本蓬蓬松松的毛一條一條的,沾了好多泥巴,最讓人心酸的是,右邊的耳朵好像爛掉了,流出東西來,黏著臉旁邊的毛,我再要上前看仔細的時候,它就轉過身快速的跑掉了,我卻什麼都做不了,家裡有一隻十一歲的敏感的老貓,連多個新人都會害怕賭氣,更何況如果我帶回去一隻新貓。世事總有缺憾,時間長了我們摸爬滾打着的總還是會學會冷漠承受,可面對着弱小的生命在你面前受損,可卻手都伸不出去,沒有比這個更讓我無奈的了。我回了家,心病算是生下了,琢磨來去,和自己說,下次看到它,也許不能照顧它,但至少帶去醫院醫好耳朵再說。可時間就這麼過去,咪咪再也沒有出現。我偷偷告訴自己,還是忘記比較好。
昨天黃昏的時候,下過了一點點雨,窄道濕濕,半干後變成深深淺淺斑駁的灰,我坐在陽台上,突然看到灰色中間有一個黑白相間的毛球,趴在路正中,自在的不得了。我大喊着,它抬頭看看我,也不走,我抓起貓糧和相機,衣服都顧不上換,飛沖下樓。還好,咪咪還在,還是一樣扁扁的小包子臉,走在我前面,尾巴扭扭的不疾不徐,毛又重新舒展開來,看起來乾淨的不得了,耳朵上的炎症也好了,只剩下右眼還餘那麼一點紅紅的。最讓我安慰的是,它脖子上面居然帶了條淡藍色的項圈,末端是淺淺的黃色,和咪咪眼睛一樣的顏色,這代表,這是個有家的小孩了,現在悠哉悠哉的,不過是出門散個步而已。我拿袋子裡面的貓糧給它吃,它一口叼起袋子就跑,我笑著扯回袋子,一顆一顆的擺出來餵它,它也不搶袋子了,賴在我身邊,從我手上緩緩的吃,不時的舔舔我的手,我摸着它的腦袋,仔仔細細的看著之前生病的耳朵,已經看不大出來之前爛過的痕跡,毛也重新長出來了,我和它玩了一陣子,它又像之前一樣的,突然站起來,甩甩小尾巴,招呼也不打,头也沒回,自顧自的又走了,可是我知道,它應該,是有個家可以回了,而我大概從此,就不需要再擔心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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